时间:2018-9-8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点击: 61 次

安心

国家一级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六届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内蒙古职工文联副主席、秘书长。作品发表于《诗刊》《散文诗》《散文》《北京文学》《文艺报》等报刊。出版有散文诗集《布娃娃》《裙兜里的苹果》《安心爱情散文诗选》、长篇历史小说《柔然公主》《两条鱼的河》;长篇散文《我的父亲安谧》待出版。作品曾获第八届内蒙古自治区文学创作索龙嘎奖。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田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是通过这首民歌认识敕勒川——乌兰察布草原的。现今的乌兰察布草原早已不是古歌中的那番光景,但《敕勒川》仍在经久传唱,这大约就是人们心底蒙尘的美好,透过时空的缝隙仍然熠熠闪光的缘故。怀想曾经的美好,已成为我的一种习惯行为。

的确,我与敕勒川有着几近手足胼胝的渊源。

对于乌兰察布草原,我有着无法言说的复杂的情感。尤其在今天,父亲已驾鹤西行,随星星和云霞飘游于天涯海角,顺应日月之潮汐。乌兰察布对我又意味着什么?

那年冬天,内蒙古作家协会和内蒙古文艺评论家协会为作家王玉水举办作品研讨会,地点就选在凉城县宾馆。呼市和乌市的有关作家、评论家聚集一堂,对王玉水先生的散文作品进行了专业、学术的研讨。其间,我看到几位老者目光如炬地看着我,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不可能在他们潮湿而绵密的目光中无动于衷。果不其然,午宴上,好些人走过来频频举杯,有的甚至老泪纵横。

——你的眼神是你爸的!你的微笑是你爸的!你的豪爽也是你爸的!

——你有你爸当年的风采,安谧的女儿是好样的!我们乌盟的姑娘都是才俊!

——我和你爸喝过酒,下过棋。你爸的酒风、棋风都是山东风格的!

——我去过你家,你可记得?你那时还是个淘气的小姑娘,女大十八变啊!

——我听过安老师讲课!安老师还给我们改过稿子!

——你妈是柴老师,可是个好人哪!向她致敬,让她多保重!

——听说您是大诗人安谧的女儿,见到您很荣幸!您父亲多次来凉城,还写过凉城的诗呢!不瞒您说我是读着老人家的诗走上文学创作这条路的!

——小时候安大爷没少给我讲故事,教我背诗。他人真好,他把棉帽子给了我,自己的耳朵却受冻了,集宁是个风口,冬天要多冷有多冷。我想安大爷!

……

我被乌兰察布市的作家们包围着、温暖着,只因为我是诗人的女儿,只因为我的爸爸是安谧。这是父亲在人间存放的利息,如今,这份情缘被乌兰察布一代又一代文学人回报在我的身上!我成为富翁,我庆幸自己继承了这笔弥足珍贵的财富。

时间回溯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父亲的官方身份是黑帮,在民间,却是大家公认的好人、老实人、山东人、大诗人。在不算短的十几年的光阴里,父亲完全融入民风淳朴、善良、厚道的人群中,他诚笃诚朴、从善如流、倾箱倒箧,为自己赢来了“春雨贵如油”般的友情。

镜头一:与父亲一同下放的还有蒙古族诗人其木德道尔吉叔叔,他们举家随后迁至集宁市,诗人的女儿铁蛋和她的四个哥哥便成为集宁人。

共同的遭遇和命运把两位诗人拴得更紧了,仿佛一对孪生兄弟。一同头顶红旗抡过马刀,又头顶红旗走进黑牢,这样扭曲而变形的人生经历,简直就是部离奇的电影,荒诞却真实,这部戏的导演需要多么丰富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呀!两位老骑兵面对残酷的现实、非人的凌辱,也曾困惑不解:难道我们败了吗?但让我们低头,没门儿!让他们开开眼,什么叫八路军战士?什么是铁骨硬汉?

父亲去看望其木德道尔吉叔叔,他年轻的妻子敖力玛到田野拾马铃薯去了,家里清风回荡,与诗人做伴。

身体虚弱的其木德叔叔坐在炕上冲父亲喊道:老伙计,犹豫什么?破窗而入嘛,我们是没有门的种族!

喝酒!他们从十八层地狱闯出来了,理应敞开喝滋润干涸的灵魂。

古诗里头有“长歌当哭”这样的诗句,他们偏来个仰天大笑,和感情挑战,反正它被捉弄得不成样子。

嘿,老伙计,你,你喝多了,瞧你眼里渗出了酒滴!别随便洒掉啊,接着接着,啧啧,可惜了珍珠一样的东西!

太多太多的闷酒,在胸中结成了冰河。

长期的精神压抑与生活拮据,使得其木德叔叔的身体严重透支,他躺医院的排子车上:

敖力玛,别哭,我的好老婆!还有你,把手给我,握住!握住啊,我的兄弟!

敖力玛阿姨声泪俱下地对父亲说:

他多想见你一面啊,等不及了,就要告别人世了,只得让儿子朗读你的诗!

平反后,父亲每次去集宁都要看望敖力玛阿姨一家,坐下来唠唠家常,直到他不能走了。

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总是自言自语:老伙计,我总觉得无论沟壑还是沙丘,都算不了什么,总觉得咱们会像两只箭,鸣响着飞入云天。

两位诗人生前共同约定:其一,两家的孩子长大以后,都让他们自食其力,去当工人当农民;其二,两家共有八个孩子,总能促成一门亲事。兄弟做得还不够,还要成为亲家。

这两项著名的约定都没能兑现。

八个孩子都不是工人也不是农民,八个孩子各找各的爱人各成各的家。无数传奇故事繁星般围着父亲飞行,他推不开,只是笑,像对待淘气的孩子。父亲都看到了,其木德叔叔却没能看到。

镜头二:母亲带我们去探望父亲,一些人都躲着我们,生怕跟着黑帮家属“沾光”,这其中包括母亲曾经的学生。然而有悖于这等人者大有人在,父亲的朋友高步成叔叔不仅把我们接到他家给我们接风洗尘,郝凤英阿姨还找来了做饭的家伙什以及米面菜蔬,让我们一家过几天团聚的日子。高叔叔在歌舞团拉二胡兼作曲,郝阿姨是二人台演员,夫妻自成一台戏,我们一家人在高叔叔家里,一边吃山药酸菜莜面鱼鱼,一边看叔叔阿姨专业精彩的表演,天仙般悠哉乐哉。父亲母亲也加入到用歌喉琴瑟抒情的队伍,好戏连连看!大人们“过去的事情不再想,弹起吉它把歌儿唱”,孩子们在炕上打滚儿疯闹,互不干扰,相安无事。

高叔叔的儿子和女儿也是父亲的朋友。他的儿子十来岁的样子,经常去找父亲玩儿,和父亲很聊得来,父亲不仅专注倾听一个男孩子的心声,而且给他讲了许多趣闻故事和做人的道理,以及弹珠子和推圈儿等男孩子玩耍项目迅速得胜的要领和技巧,深受十岁男孩儿的信任和崇拜,每每遇事动辄找安谧叔叔商量,把跟爸妈都不讲的秘密都讲给了他的忘年交大朋友。

高叔叔的女儿稍大一些,为了证明自己是大姑娘了,她主动帮安谧叔叔洗衣服,为了把衣服洗干净,她倒了一暖壶开水,待衣服晾干了,她发现灰色外套变成深一片浅一片的花衣服,而且皱皱巴巴展舒不开。开水烫的衣服当然要变色,傻丫头!郝阿姨责备女儿。我父亲倒是高兴得不得了:衣服花了又何妨?姑娘长大了,能帮叔叔洗衣服了!叔叔要表扬、感谢你哩!

后来,父亲每每跟我们谈起这些往事,都开心得很,他很享受与高叔叔一家的情谊,仿佛收藏品,隔段时间便拿出来欣赏把玩一番。有几次我去集宁开会,父亲都要我代他去看望高叔叔和郝阿姨老两口,听说高叔叔已经退休,问了几人都不知其去向、住处,便无从联系了。

父亲年岁大了以后,更爱念叨从前过往,他的记忆都定格在美好上。人生就是这样,只留给我们经历和记忆。

镜头三:人活着,不就是一口气嘛?连个正常人都无法做,还做什么诗人?为了免除思想之苦,父亲把自己埋在清寂里,数十年如一日,在刻苦自律的阅读、研究和冥想中,像个匠人一样,一下一下磨自己的剑。这些,对他日后诗歌创作的质的飞跃奠定了牢固扎实的基础。父亲有他无法解决的问题,也有他度过岁月的方式。闲暇之时,他从歌舞团买了把旧京胡,不识乐谱,不懂乐理,竟然把那把破京胡摆弄得服服帖帖,完全随着自己的意思,想拉出什么曲调就能拉出什么曲调,无师自通的父亲惊讶于自己的潜能,这番自学成才的经历,让生活在生活中的父亲觉得当下的生活有了点生活的滋味。他急于想验证一下自己的艺术天赋和表现力。

翻译家李尧叔叔带妻子张阿姨来看父亲,寒暄过后,父亲笑眯眯地对英语老师张阿姨说:

来段《沙家浜》的阿庆嫂如何?

英语老师爽快应允,端起水杯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

开始吧,老安。

他们的配合当然是珠联璧合、默契自如,遗憾的是,阿庆嫂不能总是唱独角戏,斗智斗勇总的有对象吧?李尧叔叔跟父亲当仁不让地扮上了刁德一和胡传魁,他们像模像样地表演和体验着戏中的角色,乐此不疲。之后,他们还排练了《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剧目的片断,几乎每个礼拜天他们都相约走进戏剧人生,背景音乐是父亲激昂高亢抑或如泣如诉的琴音。

镜头四:在那个物资匮乏精神贫瘠的年月,父亲的朋友张永昌叔叔无疑就是我们兄妹仨的圣诞老人。他总是天上掉馅饼似的带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只要是门外响起有特别节奏的汽车喇叭声,我们就知道张永昌叔叔的北京吉普车来了,争先恐后地冲出家门,欣喜若狂地迎接圣诞老人和圣诞老人带来的礼物,我们看到这次的礼物是我们的爸爸回家了,真是欢天喜地呀,我们家过年了!母亲赶紧准备饭菜,把平时省吃俭用的好吃的一个不差地端了出来,我们全家和张永昌叔叔围坐在小圆桌上吃饭,其乐融融。为了表示我的感谢和友好,我紧挨着张叔叔坐,当我看到他把我掉在饭桌上的米粒,一粒一粒用手捡起来放进自己的嘴里时,我“扑嗤”笑出声,父亲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我的唐突和冒失,之后父亲语重心长地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都这么大了,不懂这诗的含义吗?你们的张叔叔从小被卖到四子王旗的草原上当奴隶,人间的苦都受尽了,所以才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新生活。你们的张叔叔精通蒙、汉两种语言,自学成才,是位非常好的小说家!你们要向张叔叔学习,知道嘛?

张永昌叔叔的“”又来了,他从车窗上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跑到吉普车跟前,看到一个楚楚动人的小黄狗卧在里面。你爸说你喜欢狗,让叔叔给你弄了一条!抱回家吧,它是你的啦!谁知小黄狗不让我抱,它警惕、狐疑地盯着我,嘴里发出拒绝的奶声奶气的“汪汪”。别害怕,小狗认生,养养就好啦!张叔叔说着,把小黄狗抱了起来,把它亲自送到我家,陪它熟悉了家里的环境,并一一把我们介绍给它,这才离去。从此“老虎”曾用名“倒戈”(英文DOG的谐音)便扎根在我们家,它是一条混血的雌性狼狗,与纯种狼狗唯一的区别是它的耳朵耷拉着,但更好看!也为它平添了几许温良和柔顺,平民的气质出来了,就更是我家的成员了。也是我家历史上养的第一条狗。后来,张永昌叔叔每每来我家,老虎都淋漓尽致地尽情表达它的想念和感恩之情,它把前蹄亲密地搭在坐在沙发上的张叔叔的肩上,用长长的舌头不停地舔他的脸和耳朵,仿佛拥抱和亲吻,那情形任谁看了都会为狗的不忘本以及知恩图报的优秀品质所打动。从此以后,只要我们一说老家来人了,老虎就知道谁来了,亢奋得一塌糊涂。

老虎的老家来人了。受父亲之托,张永昌叔叔给我家送来一袋白面,是用高价从老乡手里买到的。在那个什么都凭票供应的年代,正是我们兄妹三人长身体发育的时候,一袋米一袋面一只瘦羊对我们是何等的重要!母亲一次又一次地从无米之炊的困境中走了出来,老虎也借机改善了伙食,于是“老家来人”对于我们来说,不啻于一次节日的盛典。

父亲去世三个月后,为了逃避失去至亲的现实,我来到北京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习。一天,我接到张永昌叔叔从中国作协打来的电话,他说他从名单上看到我的名字和我房间的电话号码,他问了我母亲和家里的情况,他说在这三个月里好好听课、抓紧时间写作,如有需要给他打电话。我举着话筒听着张叔叔那熟悉的乌盟话,竟然哭了起来。我答应去中国作协看他,但最终还是没去,那时候,我无法面对我父亲的老友,我无法面对看着我长大的老人,我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镜头五:在众多老朋友的孩子中,父亲最喜欢诗人查干叔叔的儿子江岩。江岩是父亲看着长大的,不仅最具诗人气质,而且诗写得漂亮。像当年发现鲍尔吉·原野一样,父亲为自己又发现了一个好苗子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哼,这小子能成气候!他专程跑到集宁找江岩谈诗。安大爷来啦,你快来看安大爷!带上你的诗!江岩一袭白衣箭一样从博物馆赶到宾馆参见他的安大爷。

爷俩聊了又聊。

末了,大诗人递给小诗人一张书单:

看这些书!没有的买,到图书馆找。你要坚持写诗,不写就可惜了!

江岩的诗作在《民族文学》《草原》等文学刊物上连连发表,父亲开心极了,冲母亲喊:拿酒来!

飞马孩子

雪白的衣衫

海燕闪过去

擦着惊涛骇浪

闪过去了

一道快乐的白线

(安谧《海上牧歌》)

我和江岩有过一次谋面,我们仿佛似曾相识的老朋友,谈彼此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其实都是从父辈的笑谈中得知,却仿佛自己亲历一番,这样的感觉很奇妙。更多的了解是通过读彼此的诗。这就够了。现在,偶尔还会在报刊上捕捉到他诗的踪影,诗写得越来越干净了,颇有查干叔叔的风范,但似乎少了些。也不奇怪。曹雪芹一生只写了半部长篇,又有谁能说他不是文豪巨匠呢?写作这东西,数量完全不说明任何问题,数量太多,反而有质量上的担忧和质疑。

回望父亲的乌兰察布时光,有太多的无奈和太多的痛,有太多的慨然长叹和太多的凄惶无措,也有太多的珍惜和太多的欣慰。

我终于明晰了乌兰察布对于我的意义。对于我来说,父亲的乌兰察布时光和我的敕勒川情结一样的真实,也一样的虚妄。或许,遗忘就像一场精神的大雪能麻木、覆盖一些记忆。然而它们却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心灵版图!那么,空灵的究竟是什么?我不停地拷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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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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